2020年6月3日
被好莱坞扫地出门的同性恋者，用家居美学重返好莱坞
如果今天，一位好莱坞明星宣布出柜，这是件人人拍手称快的事情；但如果放在1930年代，不仅伤风害俗遭人唾弃，即使能逃过牢狱之灾，后半辈子也基本完蛋。然而就有这么一个人，他在那个时代是电影行业的一线巨星；他是好莱坞第一个出柜的明星，他维持了50年的婚姻直到死都不被社会接受；在被好莱坞驱逐之后，他几乎凭一己之力用设计重新征服了好莱坞，成为第一批“好莱坞摄政风”的设计师。直到现在都能看得进去的黑白电影，且他塑造角色的方式也被后辈所借鉴。你能看到的简约又奢华的“好莱坞明星”家便出自他的手笔，他设计的簇绒小短腿沙发直到现在都是经典。几乎是一夜之间，海恩斯这位年轻有为的演员失去了在好莱坞的工作。海恩斯是票房的保障，他的名字疯狂出现在1920年代的许多热门歌曲中，他的迷妹成群结队，他更是默片过渡到到有声电影的幸运儿。
▲ 电影海报恨不能把他的名字和头像放大放大放大。▲ 报纸还会写点“关于没结婚的钻石王老五”让迷妹们带带销量。公众喜欢他，同行也喜欢他，他更是电影公司的印钞机。1933年的一天，好莱坞龙头老大米高梅公司的老板路易斯·迈尔(Louis B. Mayer)把威廉·海恩斯叫到他的办公室，因为海恩斯频繁被人看到和一个男人走得太近，为了平息关于海恩斯的性取向问题，迈尔勃对他下了最后通牒：要么找一姑娘“形婚”，继续享受巨星待遇；要么承认自己的性取向，滚出好莱坞。
▲ 米高梅老板路易斯·B·迈尔海恩斯直视着迈尔的眼睛道：但我已经结婚了。我和我男朋友希尔兹（Shields）已经在一起7年了。
彼时的美国户外活动匮乏，影院成为最主要的娱乐场所。作为龙头老大哥米高梅电影公司旗下的男演员，海恩斯凭借精致的外貌和不俗的演技，让整个美利坚都被这位风趣幽默的翩翩公子迷倒。从1928年到1932年，海恩斯一直是票房前五的明星。有他在的电影，绝对的叫好又卖座。影院外，同性恋文化的发展在爵士乐时代达到了顶峰，但社会的道德和意识形态的变化还是相对滞后的，主流舆论仍然鄙视和排斥同性恋。不仅如此，同性恋还会被剥夺公民权力，面临着我们今天无法想象的骚扰和打压，迎合大众的好莱坞更是“谈同色变”。就在这样的社会背景下，好莱坞最具有票房号召力的男演员突然宣布出柜，估计连报社都不知道新闻该放在娱乐版还是犯罪版了吧。对于海恩斯来说，放弃自己的职业生涯似乎是一个很容易做出的决定。1900年出生于弗吉尼亚的海恩斯，家里是当地有名的雪茄制造商。优越的环境让他有足够的钱流连当地的剧院看无声电影，出色的外表和声音也让他从容进入当地的唱诗班。不羁的生活从海恩斯14岁离家出走开始。
海恩斯为了谋生跑到美国霍普韦尔的一家工厂里生产化学物，凑够钱后又去开了一家舞厅，丝毫不顾及父母为了他的失踪而焦急。直到一战爆发，家族生意受到牵连，破产加上父亲精神失常，海恩斯才决定回家。但一战所带来的影响无法让家族重新回到富裕的日子。海恩斯又毅然决然踏上了出走之路，只不过这次，他是为了养家糊口。在充满机遇的纽约，海恩斯做过男仆、模特和各种各样的打杂，日子依旧过得紧巴巴。直到海恩斯获得高德温公司（Goldwyn Pictures，米高梅公司的前身）举办了“1922年新面孔”大赛冠军，才将他从饿死边缘解救。22岁的海恩斯在好莱坞里并不算年轻，但他是少有的在短时间内成为“顶流”的演员。作为演员的海恩斯几乎从出镜开始就没有得到过差评。在默片时期转型有声电影时期，默片电影明星几乎毫无例外被淘汰。但海恩斯凭借悦耳的嗓音，使他成为少数 “没有被时代抛弃”的演员，观众仍然蜂拥而至观看他主演的电影，当时的报纸将他的声音比作“修道院里发现了风月病”......
但这个国家仍然非常信奉宗教，无法容忍“另类的生活方式”，米高梅公司的老板们非常清楚这一点：如果米高梅留下海恩斯，而公众了解到他与一个男人有一段长期且稳定的关系，这会给米高梅带来灭顶之灾。▲ 更别提当时歧视同性恋的3K党会出什么暴力事了，事实证明，出柜的海恩斯屡屡遭到3K党的袭击。可惜，到这个时候，海恩斯和希尔兹已经密不可分。他们的婚姻除了被认可什么都有，海恩斯不想为了事业而放弃爱情，所以他选择了被解雇，他的电影生涯结束了。在当时，被米高梅解雇的演员几乎堕入毒品、酗酒和绝望之中，但海恩斯却开启了一个全新的职业生涯：室内设计师。
1933年是个糟糕的年份，不仅要面对失业的深渊，抑郁症和挣扎在温饱边缘。但是绝望中的海恩斯有一个想法：在行业内，人人都知道大多数明星渴望过他们所描绘过的浪漫生活。他决定通过“移植”他的好莱坞电影美术，去开拓新的职业。从布置片场，到电影放映室，再到明星的起居室，海恩斯在当演员的时候就已经悄悄涉猎过。其中包括他最好的朋友琼·克劳馥(Joan Crawford)著名的“白色之家”，便是出自海恩斯的手笔。▲ 威廉·海恩斯为克劳馥翻修的宅邸@Legendary Hollywood Decorator▲琼·克劳馥在威廉·海恩斯设计的家中的客厅里@Legendary Hollywood Decorator
▲ 琼·克劳馥和威廉姆·海恩斯早期设计的Elbow Chair,室内运用大量的白色。▲ 还在当演员时期的威廉·海恩斯为琼·克劳馥（图中人）设计的室内以及克劳馥手边的流苏沙发。这件家具是海恩斯在早期无意间对好莱坞摄政风的涉猎。这个家即像一个女明星的展示空间，即简约大气又休闲宜居。
▲ 1933年，尽显奢华与“尊贵”的好莱坞电影《晚宴》在海恩斯被驱逐出好莱坞之后，这种勇气对同时期的演员产生不小的影响，尤其是克劳馥，克劳馥当时作为米高梅公司旗下的一线明星，她毫不避讳向所有人宣传海恩斯的设计天赋、邀请海恩斯参加各种活动、并且公开说海恩斯是她的好朋友。▲ 琼·克劳馥带着威廉·海恩斯参加宴会，1933年克劳馥还很夸张地用沙发塑料套把这些沙发都套上，去过克劳馥家的人们都说：克劳馥的沙发套比她身上的肉还多。对此，克劳馥回应：如果你能找到海恩斯的家具，那将是“一笔财富”。▲ 美剧《宿敌》里还原了琼·克劳馥的室内，以及她精心用塑料沙发套包裹的海恩斯为她设计定制的手工家具。事实证明，克劳馥并没有看走眼，海恩斯的设计在日后确实是奢侈的代名词。但在早期，克劳馥绝对是第一个为海恩斯做设计师的摇旗呐喊的人之一。于是，海恩斯决定开始创业，成立了威廉·海恩斯设计公司（William Haines Design）。为了打响招牌，海恩斯免费给他的好莱坞朋友们提供装修意见。▲ 卡罗尔·隆巴德在家里的餐厅，台面上夸张的烛台和背后石膏羽毛柱是海恩斯专门为她设计的。其中，为刚获得奥斯卡最佳女主角的卡罗尔·隆巴德（Carole Lombard）设计的宅邸，让海恩斯在设计行业里站稳脚跟——“让海恩斯设计您的房屋，您不仅可以在表演的时候拥有迷人的生活，您在现实生活中同样可以拥有。”
▲ 卡罗尔·隆巴德的客厅里，矮桌和矮沙发让空间显得有趣不拘束。石膏半身像灯具和抛弃流苏的丝绸褶皱窗帘，成为空间的点睛之笔。在隆巴德的客厅里，海恩斯以隆巴德最喜欢的电影场景设计了灯具、摆件和家具，比如大理石半身像做成的灯具，和在工作室手工打造的新古典主义风格的矮桌——这些元素后来成为他的标志性设计。在早期好莱坞的电影布景中，只有将家居的颜色调到最亮，或者与背景形成强烈的对比，影像中才能稍微还原一点质感。▲ 1924年的电影《奥克拉之手》，布景不仅是背景，也开始注重塑造气氛。有电影明星的背景、了解电影、有布景经验、对电影的朦胧油画镜头都的熟悉，让海恩斯非常了解家居所能呈现的“舞台效果”，也影响了他室内设计的方式。▲ 威廉姆·海恩斯主演的电影《我只是个牛郎》，他不仅是主演，还参与了布景。放到现实生活，这类家具便过于夸张，但因为整体又有布景的影子，“人”并不会被吞没在“夸张”之中。对于好莱坞明星来说，私宅除了自住，平日还要宴请贵宾，这时候，舞台效果尤其适合明星们的私人住宅。▲ 海恩斯为贝齐.布鲁明黛(Betsy Bloomingdale）设计的宅邸注重线条、矮得快摸到地板的小型家具让房间里的人脱颖而出；象征着阳光沙滩美好度假的棕榈树图案面料，以及看似古董实则桌灯的摆件；多层次的灰色或粉色的垂坠窗帘让整体气氛优雅又庄重。再加上女明星标配的镜子，通过改造闪烁着柔和的光......
海恩斯创作的这种带有一点新古典主义的电影明星专属风格，即是典型的好莱坞摄政风格。为什么要加个摄政？摄政指的是英国威尔士亲王乔治摄政时期(1811～1830)的流行的家居装饰风格，受法国的影响，崇尚古希腊、罗马时期的艺术美学，再借鉴一点东方元素，制作看起来很重的家具。▲ 这款簇绒躺椅是威廉姆·海恩斯根据早期的为克劳馥定制的矮沙发重新设计的躺椅。
▲ 威廉姆·海恩斯为客户设计的竹子扶手椅。海恩斯对扶手椅情有独钟，在他看来，扶手椅可以正坐，也可以侧坐，不仅可让腿优雅地伸出、显长，还可与周围人聊天的同时看起来也很优雅。而这种结合“好莱坞”布景的戏剧元素和“摄政”时期的流行风格，衍生出一种充满个性又浪漫的“好莱坞摄政风格”。这种风格与当时欧洲包豪斯的极简主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 《人去楼空》电影剧照1936年，海恩斯为哥伦比亚电影公司担任电影《人去楼空》的美术，但该片并没有给予海恩斯任何抬头。直到1939年，海恩斯在旧金山的金门国际博览会(Golden Gate International Exposition world’s Fair)上设计了一间陈列室，以展现美国现代美学的新面貌。
▲ 1939年，旧金山的金门国际博览会上，威廉姆·海恩斯设计的沙漠房间。在这新面貌中，许多不同风格和时代的作品皆可和谐共处一室。▲ 1939年，旧金山的金门国际博览会上，威廉姆·海恩斯设计的沙漠房间。在这间沙漠为主题的空间内，墙壁由加利福尼亚约书亚木板材制成。家具包括一个嵌壁式沙发，上面铺着毛毡和镶花边的生牛皮装饰;桌子和一对椅子被羊皮和镶花边的生牛皮包裹；墙上是艺术家乔治亚·欧姬芙(Georgia O’keefe)画的头骨油画。▲ 威廉姆·海恩斯为沙漠房间设计的手工皮革椅、台灯、棋子桌不仅淘汰了当时过于富贵的“鸵鸟羽毛装饰和绒球”和稍显冰冷的Art Deco风格。好莱坞电影的布景设计开始受到海恩斯其好莱坞摄政风格的影响，这些富贵又有烟火气的精致短腿沙发、古董雕塑桌灯、丝绸褶皱......好莱坞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疯狂输入海恩斯的设计理念。
▲ 奥黛丽·赫本的《龙凤配》从当时的好莱坞电影里也可以看出，蓬蓬松松的羽毛、梦幻的大柔光开始朝着与众不同、精致成熟和时代精神转变。从1930年代后期和整个1940年代，好莱坞摄政风格几乎影响了好莱坞所有的电影布景。在经济开始复苏、各个群体开始为自己发声的大环境下，包容的设计理念让海恩斯注定要成为明星。▲ 1950年代设计的Malibu Chair和Bel-Air Sofa1945年，海恩斯和泰德·格拉博（Ted Graber）一起扩大了业务范围，包括家具产品线，所有家具均由手工制作。
▲ 海恩斯于1966年设计的安纳伯格大使的家“Sunnylands”。如今，好莱坞的顶级明星和收藏家竞标数千美金只为获得海恩斯的一把椅子或茶几。
但在看似成功的光环背后，海恩斯直到死都在顶着压力过着他想要的生活。即便为权贵们服务，即便过上富裕的生活，即便胜诉了许多莫须有的官司......反同性恋群体和3K党的依旧让他吃尽苦头。走在路上突然被群殴，被诬陷骚扰男孩上报纸头条比比皆是，一辈子让他吃尽苦头性取向却是他一直以来的坚守。现在，还是能从不少美剧里听到海恩斯的故事，比如Netfilx的新剧《好莱坞》。在海恩斯决定退休的一年之后，他被确诊患有肺癌晚期，留下了南希·里根邀请他装潢白宫的工作，和陪伴了他50年的男友希尔兹。在海恩斯去世的两年后，无法过独居生活的希尔兹吞下安眠药追随他而去。▲ 1970年，威廉姆·海恩斯在他位于洛杉矶的家。海恩斯的故事或许是一个悲伤的故事，但同时他又是一个幸运的人，他找到了我们很少人能找到的“爱”。
世界上依然有人遭受不公与偏见，他们的压抑、牺牲、痛苦，或许终其一生无法获得的认可与成就，不是因为他们不够努力或缺少运气，而是他们从不曾有运气，甚至从不曾拥有普通人的公平机会。但无论如何，你的努力、你的牺牲，终将被人看到，被人铭记，成为“明星”，鼓励指引着千千万万黑暗中摸索与抗争的梦想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