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6-21
Marcel Wanders：
来自荷兰的创意永动机
“设计师们总爱宣称他们今天的新作远胜于昨日, 我不是这种人。即便我的感觉会改变, 但某时某刻自有它的理由, 要知道, 后悔绝不会让人显得更聪明。”
从“设计上海”2015 的限量设计馆, 到米兰Tortona区域的Moooi展厅, 相隔不过两周的时间里两度见到Marcel Wanders,这位玩心、精力与创造力同样旺盛的设计师总让人感觉他随时准备好了予人以意外的惊喜。这才过完了限量设计的“瘾”, Marcel又马不停蹄地与摄影师Rahi Rezvani合作了Moooi在米兰的展览, 完成了名下新品牌Moooi Carpets的发布。回顾其20 多年的设计生涯, 我们不禁怀疑, 他的头脑里究竟是否确实存在着一台从不停歇的创意永动机?
Q = IDEAT
A = Marcel Wanders
2015米兰设计周期间, 设在Tortona的Moooi展览
Q：设计世界在过去 20 年里改变了很多,曾几何 时,Droog Design 以及包括你在内的好几位 荷兰设计师在国际上大红大紫,你们的作品出 现在每一本设计杂志的封面和内页图片中。你 愿意先回顾一下 1990 年代荷兰设计师社群的 兴起以及你在其中的作用吗 ?
A：在 1990 年代初期,以“Droog Design”为名, 我和一些设计师有机会在米兰国际家具展上 做一个集体展示,这次展示为国际设计界带来 了很不一样的设计概念。
Droog Design 的作品和理念,从此变得很有 影响。作为最早的成员,我在 Droog Design 成立的三四年前就已经完成了一些设计,从 某种意义上说,正是它们为未来的 Droog Design 指明了一些方向。
Perseus水晶吊灯 (by Barovier&Toso)
回首当时, 大多数设计师的工作更像是从事 装饰的“造型师”, 而我们则创造了一些观念 性的、语言直白的物品,不仅仅设计物的表 面,而是触及到物的结构、骨架。更重要的 是,我们不仅是为庆祝未来而创作,也是为了 过去 —— 我们会研究过去的档案,“回收和重启”各种观念。那是一个非常有趣的运动!作为其中的主要人员,我在 1996 年为 Dry Tech I project 做了 Knotted Chair,这把椅子后来 成为 Droog Design 最具标志性的作品。当然, 之后的一切都由此开始,那把椅子改变了当时 的设计方法以及设计所能达到的领地,至此 以后设计师就成了所谓的“视觉玩家”。
Dressedin wood餐具系列 (by Alessi)
Q：时至今日, Droog Design所开启的设计潮流依然影响着世界吗?
A：当然,我想在荷兰的设计景观中,Droog Design 依然扮演着最关键核心的角色。今年 初,旧金山工艺与设计博物馆的客座策展人 Zahid Sardar 策划了一个关于年轻荷兰设计师 现况的展览,其中一个重要的参考坐标就是 Knotted Chair,它成了许多人的设计工作的出 发点。我想,这就是我的设计影响力的证明！
Q: 我曾在一篇关于你的文章中读到这么一句话, 据说是你所言 : “与其创造新的东西,我更愿意通过设计与人交流。”你真的说过这话吗 ?
A: 好吧,我是个设计师,我渴望创造新的东西。不过我是否创造新的东西, 取决于这些东西是否能够触及他人,是否能够与人交流。如果你做出来的东西不能对人们说话、触及人们的心灵, 那基本上你就等于是一事无成了。所以对我来说,创造与交流不是非此即彼, 而是两者都需要。
Marcel Wanders为他设计的阿姆斯特丹Andaz Prinsengracht酒店选用了自己的作品Century座椅系列 (by Very Wood)
“对我来说, 创造与交流 不是非此即彼, 而是两者都需要。 ”
Q: 讨论设计的“交流”或是“对话”功能时, 我们实际上已经在暗示有一种信息需要去传达, 你想通过设计去传达什么样的信息 ?
A: 我想,每一个物件都有其独特的交流方法和内容。我们刚才聊到了始自1990 年代的设计。我认为有趣的是在我们进入设计领域之前的时刻——在那之前, 设计是一种非常技术性的理性工作。当设计师在讨论一把椅子的时候, 我们讨论的是它是怎么被制作出来,背后的概念是否聪明, 在技术上有何创新。可是, 受众 跟我们不一样, 我们是“工程师”——别告诉别人——他们可不会对工程师感兴趣。所以, 后来发生的事情就是,自 1990 年代以来,设 计师 —— 不仅仅是我本人 —— 我们不仅开始 谈论技术、工艺,也开始谈论自己设计出来的 东西究竟是什么,它们有什么意义...... 这样一 些更为私人的故事,就像是一种叙事,不过是 个人的叙事,而不只是技术的叙事。我想,就 是在那之后,设计得以拥有了更广大的受众群。
Arion摇椅 (by Moooi)与Eden Queen地毯 (by Moooi Carpets)
现在, 对设计感兴趣的观众, 已经比20年前多得多, 到处都是喜欢设计的人,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关于设计品的故事。
Q：所以说,尽管设计的确包括了工程或者说技术的部分, 可是你更愿意用于交流的, 是其中艺术性表达的部分 ?
A： 如果说以往在设计中占重要地位的是技术——或者说仅仅是技术, 那现在则是艺术的、文化的创造。
Q：你最初其实是毕业于艺术学院。那么,你是从一开始就清楚自己想要成为设计师的吗 ?
A：在荷兰的教育系统里,设计教育历来属于艺术学院的框架之内, 所以我们接受的是艺术教育。对我来说, 设计是一种文化面向上的充满积极性与创造性的工作,并且联系到人的现实。设计是一个美妙的世界,我爱这个世界, 也因为它与人相关。当然, 我工作中的一部分正变得越来越疏于功能性, 而具备更强的艺术性, 但我的工作核心仍然是设计。
Cyborg座椅系列(by Magis)
Q：你认为设计需要取悦于人吗?
A：设计是一种正面、积极的理念, 你总是会想与更多人分享关于未来的积极想法、对于人性的 信念,或是对于生活和他人的想法。而艺术却 是更加私密的。过去 20 多年,我一直在设计 领域内工作,我所有的作品都是正面的,我想 告诉人们 :我信任这个世界,我热爱人类。20 多年之后,我看着所有这些作品,对自己说 : 它们都不错,可这不是我的全部。我也有愤怒、 迟疑、焦虑,所以我决定要把这些负面的东西告诉世界, 不过不是在设计的框架下。
Q： 所以在过去五年里,你做了什么不同于“设计” 的事情 ?
A： 我完成了一些录像作品。如果我想要谈论更加私密的东西, 比如说我对人生的质疑, 对创作的不安全感受...... 我会在更加私密的环境下进行, 开始一些更加深入的而不是短平快的交谈。这意味着,我需要和观众建立一种不一样的关系 —— 这恰恰是艺术最在行的事情。最终, 我的部分工作会被称作“艺术”, 因为它们需要植根于艺术的环境之中才能抵达人心。因此, 我从来不会在设计的框架下谈论我的录像作品, 也不会在设计杂志上发表它们, 而是在美术馆、画廊。这并不是说我开始想要从事艺术, 我只是需要在艺术环境中发表这些作品, 总体而言,我始终是一个设计师,我的工作是创造产品和改变环境。与此同时,每当看到有设 计师将与商店里一模一样的东西搬进画廊, 并称之为“艺术”, 总让我感到惊诧莫名。设计就是设计, 就算是顶尖的限量版物件, 我也不会称其为艺术。对我来说,必须在这两者间作出明确区分, 区分两者的不在于物件本身, 而在于该物件所探讨的是什么。
New Antique花瓶 (by Baccarat)
Q： 那么, 你是否也会在限量版设计品和大批量生产物之间作出一个明确的区分 ?
A： 我想它们始终是同一种物件。在所谓的“常规” 设计中, 我们制作的是可以跟很多人分享的东西, 但这些东西通常只会被使用几年, 比如 iPhone。而在所谓的限量设计领域, 你用最好的材料、技术以达到最顶尖的质量, 因为你知道这些东西应该会被永远保存和使用下去, 换言之,你是在创造未来的“古董”。
30 年前,我们根本不能去做这些顶尖限量设计。只有当那些知名设计杂志在 1990 年代兴起、英特网在新世纪普及,你才开始有可能 创造一把疯狂的、顶尖的、最有趣的椅子 —— 只做十把,整个世界都会看到它, 在其中总会找到十个人想要拥有这款椅子。而在“古典” 条件下的设计, 是同工业生产连接在一起的, 你不会为了一个邻居而设计一把椅子, 而是为了一整条生产线设计一款椅子并生产一万把。
充满了幽默与顽皮气息的Monster Divina Melange (by Moooi)。
为了找到一万个想要拥有这把椅子的人,你需 要进入国际市场,需要通过代理、零售。这意 味着,在这把椅子到达它的用户手中之前,它 需要经过“+X”道环节,它必须适应于每个环 节 ——适应于包装箱、商店,乃至一万个人家的客厅。最终,设计受到了这个系统的禁锢。 设计师总是在测试怎样可以做更大的设计, 有了互联网,我们可以拓展设计的可能性, 设计师得以制作以前绝不可能实现的东西 —— 不 是因为以前不可能生产这些东西, 而是在那时 你不可能为它们找到观众。因为传播文化的改变,现在的设计师有责任去想办法做出更加特别的东西。所以, 2006 年我写了一篇文章 《超越天花板》(Behind The Ceiling),我认为 在设计的天花板后面,存在着新的可能性。
“设计就是设计, 就算是顶尖的限量版物件, 我也不会称其为艺术...... 区分两者的不在于物件本身,在于该物件所探讨的是什么。”
Q: 无论是设计师作为总体,还是以你个人为例——你认为, 设计师能否改变世界, 或是改变人们看待世界的方式?
A:当然。我们都在影响世界, 我相信我的设计、想法和写作,会以一种独特的方式改变世界。 这也是一种荣誉。
2015米兰设计周期间, Marcel Wanders以HI-MACS® 材质创作的大型装置 (by LG Hausys)。
Q: 作为设计师, 你也受委托为一些拥有卓越传统的公司设计新的产品, 比如 Baccarat、 Christofle ?
A: 我喜欢和这些公司共同工作, 因为传统和经典一直都在我的设计语言词汇表之中。设计是一个非常现代的发明, 在设计世界中,传统或历史并不被人欣赏。在某些现代主义者看来, 过去与未来无关。这种愤世嫉俗的观点实际上也意味着现在是与未来无关的, 我反对这一点。我喜欢像是Baccarat或Christofle这样的公司, 他们有这样的想法, 并将之作为公司发展 的策略即推动过去前进,并通过创新将之融入 当代、带往未来。
Q: 既然我们在谈论“新”, 你是否相信存在一种纯粹的创新 ?
A: 理论上,我无法想象有什么会是无中生有的创新。实际上, 我们设计和制造的, 大多是会被抛弃的东西, 就像手机或是纸巾。但我们制造的如果是桌椅, 一旦做到最好, 它们就会被永远使用下去。就算再过20年, 我们仍然需要桌椅, 需要吃午餐, 需要坐在一起聊天......
Marcel Wanders 为Christofle 设计的全球限量高级定制品 “ 巨型时钟 ”。
总有一些东西不会改变,比如我们的身体。我们不应该去过分强调“不可思议的改变”,是 文化在改变,但是我们不需要去发明桌椅的新 用法。我们设计出来的很多产品,需要改变的 往往限于符号领域,功能领域并没有很多改变。 想一想现代设计史上椅子的进化 —— 我们不 断生产出新的椅子,但是椅子仍是椅子本身, 进化的仅仅是人们怎样去看待它。
在 50 到 80 年之前,设计一把好的工业化生产的座椅需要思考功能, 因为人们在这以前用的是木头椅子, 而当时设计师做出来的是不锈钢管椅子, 这种椅子并不舒服, 所以设计师需要去改进功能, 让它变得更加舒服。现在的我们早已度过了这个阶段, 设计的语境也早已改变, 仅仅制作一把舒服的椅子不能让设计师感到骄傲, 必须在文化上述说一些新的东西。
“只有这些极少数的设计师能够深刻地理解时代, 他们不仅做出了思考, 而且改变了人们的思考。”
Q: 在你的一生之中, 在整个世界上, 你最想设计的是什么? 你曾说你想设计一座清真寺 ?
A: 对, 我仍然想设计清真寺。其实所有的人想要的都是一样的东西—— 快乐、爱、分享, 如果每个人都能互相尊重对方, 很多麻烦都可以避免了。如果有人想要建一座清真寺,请我来设计, 我就可以借此传递出这样的讯息, 我相信自己会设计出一个最棒的清真寺。
CrystalTeddy地毯(by Moooi Carpets)
Q：如今, 我们似乎可以在创意领域看到一种关于“天才”的陈词滥调。你是怎么看待“天才” 这回事的? 设计需要的是“天才”吗 ?
A：拥有才华和智慧, 并且具备一种远见, 对我来说,那就是“天才”。我不认为所有的设计师都是天才。我在学校时曾以为设计师是超级英雄, 他们非常厉害, 可以拯救世界...... 可后来我遇到了越来越多的设计师, 然后意识到: 好吧, 也许他们不是超级英雄。当然, 我的确遇到过很多非常聪明的设计师, 并从他们身上学到很多东西, 还看过很棒的设计; 但只有极少数设计师不仅能开发优秀的产品, 还能开发所谓的设计, 拓展设计世界的疆界。只有这些极少数的设计师能够深刻地理解时代,他们不仅做出了思考, 而且改变了人们的思考。
Charles Chair Composition 14 (by Moooi)
Q：能给我们一个符合这种描述的超级英雄典范吗？
A： Philippe Starck绝对算是一个。也许我指的不是现在的他, 而是多年前的那个 Starc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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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访、撰文 → 林昱 摄影 → 林宙
编辑 → Simone